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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6-4 18:07:19
大漠祭 第一章(1)
http://t.book118.com 2009年10月12日18:01 机客网
(1)
兔鹰来的时候,是白露前后。漠黄了,草长了,兔儿正肥。焦燥了一夏的兔鹰便飞下祁连山,飞向这个叫腾格里的大沙漠。
老顺就在大沙河里支好了他的网。
网用细绳绾成,三面,插成鼎立的三足,拴一个做诱饵的鸽子。因兔儿日渐狡猾,饥肠辘辘的兔鹰便一头扎进了网。兔鹰长着千里眼,看不见眼前三尺网。
早晨,照例挼鹰。
老顺很早就醒了。他梦见千万只兔子张着血红大口向他扑来,铺天盖地的,就醒了。他相信报应,认为那是死在他手里的兔子来索命。这种梦老做。第一次做这梦的时候,他就不想再放鹰了。孟八爷说:“屁胡子!不放,兔子糟害庄稼,不饿死人才怪呢。”老顺就想,放鹰也算是行善积德呢,就仍放。当然,主要还是舍不得兔肉味,白露一过,嘴里没几块兔肉拌哒,心里就干焦干焦的;但总抹不掉杀生害命的阴影,老做那梦。做一次,出一身冷汗。做归做,放归放。谁叫野兔糟害庄稼呢?
灯一亮,那个叫“黄犟子”的黄鹰便不安分地扇翅膀。显然,它也在做梦,梦见自己在天上飞呢。一定是的。老顺想,人梦见自己吃肉时总要拌几下嘴。鹰梦见自己飞时,不扇翅膀才怪呢。老顺笑了。他发现“黄犟子”已睁圆了眼。他很喜欢这圆溜转的霸气十足的眼睛。这是真正的鹰眼。鹰的所有气息都是从这个窗户里透出来的。
“黄犟子”是个叫人“鸟牙”的鹰,性子暴,难务息。但也正说明它是个好鹰。就像千里马多是烈马、忠臣大多刚直一样,越叫人“鸟牙”的鹰越可能是好鹰。一旦驯服,抓兔子是一把好手,还不反。不像“青寡妇”这种次货,一落网,就乖,就吃食,就叫人摸。面里驯服得很,可一丢手,它就逃之夭夭了。抓兔子?哼,闻兔屁去吧。
老顺喜欢刚烈的鹰。
地上横躺着一个拇指粗的羊毛轴。那是昨夜老顺硬塞进“黄犟子”嗉里的。早晨,鹰脖子一抡,毛轴就出来了。老顺拣起,就灯下看,轴儿上已干净了。这就是说“黄犟子”的“痰”拉清了,能往兔子上“放”了。这是第七个毛轴。前六个,夜里喂,早晨吐。羊毛上尽是粘乎乎的黄油。这黄油祖先叫它“痰”,老顺也叫“痰”,灵官却叫“脂肪”。叫啥也罢,一样。反正那黄油是叫鹰性子野的东西。不扯清,手一松,鹰就飞了,“嗖--”,直上天空。等俯冲下来,就不知溜到啥地方了。扯清“痰”,它一飞高,头就晕,就饿得慌。见了兔子,不扑,才怪呢。
老顺决定今天把“黄犟子”往兔子上“放”。这是个火候。放早了,鹰还野,有去无回;放迟了,鹰就“背”了,忘了自己会抓兔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挼鹰至此,只剩一“放”。老顺有种临战前的兴奋。
推开门,一股清新扑面而来。老顺心里一爽。他最喜欢这味儿。乡下的清晨,空气凉水似的,吸几口,便把脏腑洗透亮了。天还有些黑。几颗星像毛旦的贼眼,一眨一眨地捉弄人。
一声牛吼传来,曳长,沉闷,雄浑。一听,就能听出是魏没手子的“西门大”在叫。那真是头好牛,长,大,一身犍子肉。一跑,肉轱辘辘抖。跳起来,压上去,个头小些的乳牛都支不住。老顺笑了,为自己这时却想到了这个场面。
他很响地清清嗓门,敲敲儿子的门,说:“起呀,爹爹们,###蛋子把太阳都烤红了。白头子养活黑头子几十年了,该自觉些了。”他听到灵官嘟囔道:“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又胀不死你。”老顺笑了。对付儿子,他知道说话的分寸:轻了,冷水上敲了一棒,你说你的,他睡他的;重了,他们又恼了,免不了顶撞你几句。大清早的,红个脖子黑个脸,一天都不利顺。——“白头子养活黑头子”,不轻不重,正合适。再说,这也是事实呀。这几个爹爹,哪个不是他老俩口起早摸黑抓养大又供了书的?猛子念到初三,兰兰初一,灵官高中。就亏了憨头,只念个小学。可这能怪他吗?一大家子六张嘴,只靠老两口四股子筋动弹。眼下,憨头到井上值夜,还没回来呢。
大漠祭 第一章(2)
http://t.book118.com 2009年10月12日18:01 机客网
老顺背了草筐,进了牲口圈。一股熟悉的混和着牲口汗味和粪便的气息使他心里的温水荡了。这是他清晨必做的功课,也是他最愿意做的功课。这黑骡是魏没手子的那头青叫驴下的种,长起个头快,一岁,就俨然是个大牲口了。瘸五爷最眼热他的,就是这黑骡,老缠,要让给他。不成哟,别的,都能商量,唯有这牲口,最是老顺贴心贴肉的东西。舍不得哟!……瞧,这坯子,多好。腿长长的,灵丝丝的,像电视上的长腿模特儿,高贵着呢。这小东西恋人,一见老顺,总要用它那柔柔的白唇吻他的手。那滋味,嘿,啥都比不上哟。这不,它又来了。老顺拍拍黑骡的脖子,嗔道:“你个饿死鬼。”黑骡低唤声声,向他撒娇。老顺笑了。热水一样的东西又荡了。
添了草,出门。棚下的骆驼又叫了,满嗓门噎个声音,直梗梗的,远没有骡的低唤温柔。但老顺更喜欢的还是它。这是村里最大最壮的骆驼。那###齐刷,澄黄,油晃晃的。峰子高高耸立,像两个山峰。不像白狗家的那个乏骆驼,峰子早成老女人的奶头,软沓沓吊着。###更糟,新毛不长, 旧毛不褪,丝丝络络,粘满柴草,跟邋遢女人没啥两样。寒碜。哪像这公驼“经”人,能吃,能干,能长膘。套个铧犁,象带个柴皮一样,轰轰隆隆,一忽儿就把一亩地翻个精光。那犁沟,尺子一样直。——当然,老顺喜欢它,还因为它每年剪几十斤驼毛,总能卖个千儿八百。这是家里的一项固定收入呢。
(2)
老顺带了皮手套,托了“青寡妇”,出门。天空不很亮,飘一层似云似烟的东西。远的树和近的房屋因之虚了,朦胧得像洇了水的水墨画。
风,清冷。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气。那是从大漠深处鼓荡而来的独有的气。“早穿皮袄午穿纱”的原因就是因了这液体似清冷也液体似鼓荡的气。这气带了清晨特有的湿漉和大漠独有的严厉,刺透衣衫,刺透肌肤,一直凉到心里了。
村子醒了。牛的哞声悠长深沉,驴的嘶鸣激情澎湃。那羊叫,则绵绵的,柔柔的,像清风里游曳的蚕丝。
人们出门了,三三两两的, 或拉牲口,或挑水桶,或干别的。一切都透着活力。昨日的疲惫和劳累已被睡眠洗尽。今天的一切正在开始。沙湾人不恋过去,不管将来,只重现在。每个早晨都是个美好的开端。
老顺最爱早晨。早晨的老顺最快乐。一切烦人的东西还没来得及钻进心里呢。
老顺把“青寡妇”放到门前的空地上,解了绳子,从塑料袋中取出泡尽了血水的牛肉。走开几步,嘿一声。“青寡妇”箭一样飞来,立在老顺拳上,脖子一伸,肉条便消失了。
“青寡妇”是挼好的鹰。
精通“挼”鹰全过程的老顺自然明白先人们为啥叫“挼”鹰而不叫“驯”鹰。真是“挼”。就像把一张光亮挺括的纸“挼”得皱皱巴巴一样,猎人们把一个有血气有个性英雄气十足的鹰“挼”成了一个驯服的毛虫。
这是个惨烈的过程。
其程序是,先强行往鹰嗉里塞一个羊毛“轴”。吐出时,轴上已粘满了能维持它“鹰”性的叫“痰”的脂肪。一次次喂“轴”,一次次扯“痰”,直到鹰再也没有强悍的物质基础。同时,专人“熬”鹰,嘿声不断,没日没夜,连续惊吓,使它无片刻安宁,直到饥饿疲惫至极的鹰不得不啄食泡尽了血水激不起野性的肉,不得不在早晚半醒半睡时受人的戏弄抚摸,终而乖乖蹲在那只戴了皮手套的拳上,成为一种工具。
大漠祭 第一章(3)
http://t.book118.com 2009年10月12日18:01 机客网
老顺手上的“青寡妇”很乖,它少了野性,多了萎靡。无论咋抚摸,它都不会振翅,不会尖叫,不会像真正的鹰那样反抗。人说“好飞禽不叫人挼翎毛”。那么,这驯服的不搏击长空而只是蹲在拳上乞食的毛虫还能叫“鹰”吗?老顺笑了。
老顺捉过两个刚烈的鹰。一个刚入网,他还没来得及把竹筒套到利爪上,它就气绝而死。老顺忘不了它死前的那阵激烈挣扎。直插在大沙河里的网轰然倒地。鹰的眼睛血红血红,放出可怕的光。那是真正的鹰眼。
另一只是被捉的第十天死的。可以说它已进入了程序。爪上套了竹筒,腿上缚了绳子,但它不让人“挼”它。老顺的每一次抚摸,都招来它暴风骤雨般的反抗。它拍打着翅膀,凄厉地尖叫。其叫声明显异于别的同类。那是愤怒至极的拚命撕打。每次,都撕打得精疲力尽,在鹰架上荡来荡去,像遭下作之徒欺辱后上吊自杀的烈女。
这只鹰是绝食而死的。在它饿成一把干毛,仿佛能被风卷飞时,它依然不望眼前的肉。它那样高贵,衬得老顺倒成了萎缩的小人。一天早晨,它死在架上,假寐一样,没倒下。老顺掰折爪子,才取下了它。“它是真正的鹰。”他说。
老顺懒得去做二儿子猛子常做的“背锤”把戏:把鹰放了,自己躲在鹰视线难及的地方,“嘿”一声,鹰会遁声而来,落在拳上。这号鹰令他索然无味他宁愿欣赏“黄犟子”桀骜不驯、雄视万物的那双真正的鹰眼。但对方的尖喙也每每令他不寒而栗。
他草草喂几条牛肉,绾了皮绳,托了鹰,沿村里那条布满坦土的小道走去。
天已大亮。太阳滚到了东方沙丘上,不亮,黄橙橙抹几缕血丝,如小母鸡下的处女蛋。这蛋疯魔似滚,滚去了黄,滚去了红,滚成一个小而亮的乒乓球,浮在了沙海浪尖上空。
(3)
不觉间,到了大沙河。空中那层乌橙橙的东西也散了。草滩上有几匹牲口。一群人围成一堆叽喳。见老顺过来,白狗喊:“快来,网住个鹰。”老顺问:“谁的网?”孟八爷说:“你的。”
北柱捂着手龇牙咧嘴叫:“老子可不管谁的网,非弄死这毛虫不可。筋都快抓断了。”说着,从白狗手里夺过鞭子,抡过去。鹰尖叫起来。老顺喝道:“北柱,你个驴撵的。鹰是你胡摸的吗?你以为那是你嫂子的奶头呀?想咋摸,就咋摸。那是鹰。好飞禽不叫挼翎毛。乱摸人家,不抓你才怪呢。”白狗说:“谁乱摸?是看吊得可怜,想取下来。”老顺笑了:“卖啥嘴?你们是一路鬼,狗肚子里的酥油谁不知道。是看老子务息的鹰能抓来兔子。眼红了,想偷个自己,对不对…… 羞你的先人去吧。鹰是胡挼的吗?”
孟八爷说:“就是。老汉我一辈子打猎,都没挼好个鹰。我天生是玩枪的,挼鹰不成。不是挼死, 就是放飞,再就是不往兔子上落。你们舔过几天干屎渣子,……嘿嘿,抓一下, 活该。我看还轻了,应当把你那两个驴卵脬子抠下来,才知道鹰的厉害。”北柱哭丧着脸说:“别望笑声了好不好?见死不救,死了没肉。顺爷,你说鹰抓了不要紧吧,会不会感染?”老顺说:“这倒不会,三四天就好了。”又回头对花球说:“去。叫灵官把竹筒和膏药拿来。”花球应声而去。
白狗取笑孟八爷:“你不是能行得很吗?你取就是了。鹰见了你,不变成个雀娃儿才怪呢。”孟八爷笑道:“想叫我也挨一下?嘿,玩枪,当然没说的。飞禽走兽,一枪一个。可这取鹰,是个技术活。不会取的,挨疼不说,最后干脆乱麻缠了鸡脖子,越取越乱了。”白狗说:“噢哟,你也有干不来的事吗?我还以为你有日天的本事,啥都会呢?” 孟八爷干笑两声:“当然,我的本事比你们多几般。你们除了会搞个嫂子外,还会干个啥呢?嘿嘿……就噢,差点忘了,还会给嫂子肚里的娃子做腿呀。北柱,你做了侄儿的腿,那你娃儿的腿是不是白狗做的?白狗,你也对凤香说,哎呀,嫂子,侄女的腿还没做上呢,生下怕是个残废。把你的本事使出来,做上他一腿。”众人大笑。孟八爷又笑道:“白狗,放心干。屋里漏雨照点点儿行。你正是好时候,十七十八火钻钻,二十一二钻出火啊。”北柱笑骂:“老不正经。你用不着眼热,用不着淌涎水。你想啃个嫩葫芦,也成哩。拔了萝卜窝窝在哩。成哩……瞎仙说啥来着,一树梨花压海棠呀……就怕你老骚胡把头嗑烂呀。”
大漠祭 第一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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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北柱倒是怪大方。”孟八爷捋着胡须,笑道:“不成了,老了。人老三不才,放屁屎就来,话碎赛虮虱,撒尿淋湿鞋。不成了。若年轻几岁,或许还能学个赵子龙大战长坂坡,杀他个七出六进的。现在,老了。”
正谈笑间,花球喊来了灵官。猛子也跟在后面。兄弟俩边走边斗嘴。猛子说:“你看咋的?我说今天肯定能捉一个,你还不信。”灵官说:“你前天昨天都说肯定能捉一个,又不单单是今天。”猛子急了:“可我昨晚上重复了三遍。”“前天你重复了七遍呢。”“可我说今天捉不住,就输你一个猪蹄子。”“昨天你也输了一个。可谁又见了你一根猪毛?”
老顺回过头去,对灵官说:“你跟他磨牙干啥?他除了说白话放白屁,还能吐出个啥象牙?”
孟八爷哈哈大笑,山羊胡须一翘一翘:“哎呀,你们爷父们,也真是。清早起来就踢仗。一个槽上拴不住三个叫驴啊……我说,
老顺,给我务息个鹰,成不?”老顺说:“劁猫儿的不骟猪。玩你的枪就行了,玩啥鹰呢?”孟八爷说:“枪也玩,鹰也玩。枪打狐子,鹰抓兔子。碰上啥,就收拾啥。嘿,撵狐子时,一见一个兔子,一见一个兔子,干望没个鹰。嘿。”老顺边从口袋里掏竹筒,边说:“你的枪打不下兔子?”“嘿。打是能打。可哪有玩鹰那么过瘾,嗖——飞上去,你来我往,斗个不亦乐乎。电视上打的,哪有鹰好看……老了,说不上啥时候,一口气接不上,腿一伸,手一攥,就到阴司里去了。嘿,到那时……想玩个鹰?玩屁去。”
“成啊。”老顺上前,仔细观察网住的鹰,“这是个红鹰,性子烈,不好务息呀……成啊,我给你务息个鹰,你教灵官们打枪。成不?”
“哎哟,好个老贼。……我说抱住###子亲嘴能吸(细)出屁来的小气鬼啬皮今日个咋大方了……原来打这个鬼主意。我说老顺,你总叫娃儿们扒个好前程,玩啥枪?枪是那么好玩的?有时,在沙窝里撵一天,连口热饭也吃不上……再说,玩枪也不是个好事,杀生害命的……灵官,明年补习不?”
灵官说:“算了。天生是个刨土吃的命,就刨土算了。”孟八爷说:“就是。浑身的武艺遮不了寒,满腹的文章充不了饥。考上考不上,都得活。等娶了媳妇,养个儿,引个孙,一辈子也就了活了。”花球说:“还是再补习一年吧。念到这个份儿上,扔了,可惜呢。”孟八爷说:“可惜啥哩?我一辈子没进过学门,不也逍逍遥遥活了一辈子。我不信当官的有钱的比我自在,比我舒坦。不说自在,光说舒坦吧——我说的是心里,也就是你们说的幸福吧……他们能比上我?我打个狐子,吃个兔子,就感到幸那……个……福。他们……嘿!吃上山珍海味,还愁眉苦脸呢。”
花球皱眉道:“你尽说这些,把人的信心都说没了。”孟八爷说:“这可是好话呀。啥有个够的?有了吃,想穿;有了穿,想富;有了钱,想嫖……哪有个尽头?‘霸争’了天‘霸争’地,临完了,谁都‘霸争’个四块棺板。”白狗说:“你不‘霸争’,打狐子干啥?”孟八爷说:“打狐子?用呀。需要钱了,打几个。要是打一个,想两个。卖了钱,都往银行里存。屁胡子。这才不对。沙窝里生狐子,就是叫我们活不下去的时候贴补一下,可贪就不对了。啥东西,一贪,心就乱了,就烦了,就活得不自在,不舒坦了。……要说,老顺也是个正主意,叫娃子学个打枪。饥荒年饿不死手艺人。”
大漠祭 第一章(5)
http://t.book118.com 2009年10月12日18:01 机客网
“就是。”老顺走到网前,轻轻抖抖网。红鹰愤怒地尖叫挣扎。“总得生活呀。前程是啥?就是养儿引孙。你不看两个爹爹又大了。总不能叫他们打光棍吧?天老爷,娶个媳妇,身子不脱几层皮咋成?单靠那把地,驴年马月,才能存几个眼睛珠子……”八爷叹一声,“那狐子,你以为那么好撵?掉不上十几斤肉,见不上根狐子毛。再说,也没见哪个靠打狐子发了的。命里没三两洪福,咋挣也白搭,江上来的水上去。”
“说是那么说,总能松一下腰。”老顺小心地取缠住鹰腿的线。鹰叫声越加尖锐。那双鹰眼充血外突,像要暴出眼眶。鹰眼里有愤怒,有惊恐,但更多的是受辱后的气急败坏,仿佛在说:“你是什么东西,敢摸老子。”
在鹰的尖叫声中,老顺取出了它的双爪,找个细线扎了鹰腿。灵官已用打火机烤化了小竹筒里的膏药,帮父亲套在鹰爪上。“你厉害,我比你更厉害。”老顺笑道。
北柱上前,把那只伤手伸给鹰:“嘿,你抓呀,再抓呀。”鹰不理北柱,发出骤雨般的尖叫和拍打,表达着一个搏击天空的猛禽在落网后又被人收缴了武器后的所有愤怒。
老顺的手法细腻利落。缠在鹰翅上乱麻似的绳子在他眼里程序化了。手指一到,那纠结成团的绵线就自愿让了道。这是他多年练就的功夫。一个新手,可以按程序挼鹰,但他很难迅速解开网上百线纠缠的鹰翅。在鹰的剧烈挣扎之中,每一缕线都成了牵制鹰的绳索。经纬交织,极似乱麻。要求是,既要迅速理出头绪取鹰出网,但又不能弄坏鹰的羽毛。鹰的威风全凭羽毛,损一根,就损一分威风。
“瞧见没?”孟八爷对看得目瞪口呆的北柱们说:“人家是咋取的?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你以为鹰那么好挼?”
老顺取鹰出网,洋洋得意。冷不防,鹰在他手背上狠狠啄了几下。老顺疼得大叫:“憨头,带上手套,快来。”
孟八爷呵呵大笑:“啊,我以为打枪不是好活。玩鹰也好不到哪里啊。”
老顺把鹰递给憨头,口里唏唏哩哩抽着气,说:“那当然,你想吃兔子,不挨些疼,能成?”
(4)
早饭照例是山药米拌面。这是凉州人吃了千百年却一直没有吃腻的最寻常的饭食。做起来很简单,白水里下把米,切几个山药,滚一阵,拌点面水,就成。这显然谈不上多少营养。但就是这简单的没多少营养的食物,养活了世世代代的凉州百姓。在过去许多年里,山药米拌面是主食。这是令一些营养学家难以置信的事。山药米拌面养育了凉州。
现在,山药米拌面从主食的位置上降了下来,陪馒头充当早餐。但那种独特的口感和渗在凉州人血液里的那份亲切,却是任何食物取代不了的。
正吃着,孟八爷又进了庄门。老顺吩咐莹儿端饭。孟八爷说:“也好,端来呼噜一碗。真是穷命,三天不吃山药米拌面,心里就干焦干焦烧唤得狠。”莹儿端来一碗,孟八爷接了,像鹰吞肉条一样,三口两口就呼噜个精光。
孟八爷朝又要舀饭的莹儿摆摆手,把碗在墙上一刮,几星墙土落到碗底,表示自己真不吃了。他抹抹嘴,说:“你真想叫儿子跟我打枪?若真想,就叫拾掇拾掇。霜一掠,狐子的###也可以了。虽不如三九天的,可也能卖个价。我准备早些进沙窝。馍馍便当的话,今明个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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